冯莉莉回到家后，家里果然气氛沉闷，空气中仿佛都充斥着肉眼可见的低气压。
她扶着门框，轻手轻脚的换好鞋子，接着走入客厅。
客厅里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坐在沙发上，两个手掌搭着膝盖，左手食指和中指间还夹着一根香烟。
那根烟的烟灰很长一截，说明男人只是把它点燃，然后抽了两口，便一直没再抽了。
他呼吸凝重，脸色比窗外的黑夜还要低沉。
而苏墨言就站在客厅的电视柜旁，微微垂着脑袋，甚至连抠手指、捏衣摆这样的小动作都不敢有。
冯莉莉紧张地吞了下口水，小心翼翼地开口道，“爸......”
“你去哪儿了？”男人声音沉闷。
“没去哪儿啊，就是跟小云吃了个饭。”
“你撒谎！你肯定又是去酒吧了！”男人的声音突然高昂起来。
他将还未抽完的香烟按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，反复揉捻直到它熄灭，似是用了很大的力气。
接着他抬起头，指着冯莉莉，“我告诉过你多少次，不许去那种地方！”
面对男人的大声斥责，冯莉莉只是扭过头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苏墨言。
肯定是这死丫头告密，要不然——
“你瞪什么瞪？一身酒味儿还以为我闻不出来吗？”
“谁家好女孩天天往酒吧跑？那里面是有什么好东西等着你吗？”
“大的不让我省心，小的更是个闷葫芦，一天到晚一句话都不说，好像我们家谁欠你似的。”
男人总是这样，在大发雷霆的时候会无差别的责骂所有人。
苏墨言不明白为什么就连沉默内敛在男人看来都是一种错。
而且她也并非如男人虽说的那么夸张，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。
她会跟家里人正常交流，对家人提出的任何问题也会认真回答。
每当男人心情不错，跟妈妈还有冯莉莉在沙发上谈论着电视上的小品相声时，苏墨言也都很想加入进去啊。
可......那对父女始终像是对待一个怪物一样对待苏墨言。
这个重组家庭里，只有妈妈是苏墨言唯一的依靠。
可妈妈因为工作原因，每天都会很晚才回家。
那么多年来，苏墨言每天都是孤身一人顶着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对她疏远、排挤和孤立。
所以在这种生活环境下，苏墨言选择缄默不语，怎么在男人眼里就成了闷葫芦呢？
或许还是应了那句话吧：
在讨厌你的人眼里，你做什么都是招人厌的。
沙发上的男人依旧破口大骂着。
但冯莉莉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挨骂环节，她垂着头，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，细数着地板上的纹路。
对于男人的污言秽语，她也是左耳听右耳冒。
就这么过去了大概十几分钟，男人骂累了，端起茶几上的水杯猛灌了一口。
放下水杯时，男人的手机响了起来。
一看来电号码，男人立刻将刚才的那副好似要生吃了两个女孩的样子收敛起来，转而换上衣服虚假的笑脸。
“喂，李总，诶诶诶，好好，我这就去接您。”
他挂断电话，脸上的笑容也随即消失。
“等我回来再接着教训你们，一个个的都不长记性，像什么东西！”
男人骂骂咧咧的换好衣服，然后走出房间，重重地摔上了门。
等到楼道里的脚步声逐渐远去，冯莉莉忽然快步走到苏墨言面前，用力推搡了一下她的肩膀。
苏墨言踉跄着后退半步，脚跟咚的一声踢在了坚硬的电视柜上，钻心的疼。
“是不是你告的密？”冯莉莉质问道。
“不是......我什么都没说......”
“还说不是？就因为我吃了你一点东西，你就这么报复我？”
冯莉莉的嘴巴也是厉害，她扯着嗓子，数落着苏墨言。
苏墨言就像是一个犯了大错的孩子，缩在房间的角落里，低着头，摆弄着自己的指甲。
“算了，跟你这个神经病没什么好说的。以后要是再告密，我可不会轻易饶了你。”
她说完，转头回了自己的卧室，然后跟男人刚才一样，用了很大力气将门直接甩上。
父女俩的动作和脾气简直如出一辙。
客厅里只剩下了苏墨言一个人。
她看向门口，被称为“爸爸”的男人从那儿离开；
她又看向冯莉莉的房间，所谓的“姐姐”在回房后也没再发出一点声音。
苏墨言像是站在一个岔路前，无论走向那边，通往的都是绝望。
她静静地站在那儿，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后，轻手轻脚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，然后小心地关上了门，好像怕弄出稍微大点的动静就会引得冯莉莉的不满。
来到床边，苏墨言忽的像是一个失去了提线的木偶，一头栽倒在床上。
她将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，双臂环着小腿。
柔软的床垫包裹着少女的娇躯，这是她在这个家里能感觉到的、除了妈妈以外，唯一的安全感。
大床中央，女孩看起来那么小小一只，让人觉得可怜又无辜。
她的肩膀微颤着，鼻头发酸，却硬是没有哭出来。
苏墨言伸手，摸到了床头的手机。
她打开手机里的QQ软件，找到列表里唯一一个联系人。
对方的头像是灰色的，最近的个性签名更新也停留在了十年前。
苏墨言点开跟对方的对话框，两根拇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打着字。
【小奕，今天爸爸又对我发脾气了。】
【他说我像个闷葫芦，跟谁都不说话。】
【可我跟他们又有什么好说的呢？】
【他们看我的眼神总像是在看一个怪物。】
【所以就算怪物表达自己的善意，也不会被接受的吧。】
【但是......小奕就不同了吧。】
【以后的小奕一定可以接受我的，对吗？】
【你不能不接受我，绝对不能。】
【你是我的，你永远都是我的。】
【谁也抢不走你。】
【我会把你牢牢拴在我的身边，就像我的洋娃娃‘茉莉’一样。】
【小奕，我迟早要逃离这个家，等到那时，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。】
【永远在一起，小奕，你知道......那是什么意思吗？】
苏墨言不断地向对方发去消息，可只要稍微翻阅一下聊天记录，就会发现从有记录到现在，都只是苏墨言一个人在自言自语。
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她一个人发出去的消息。
而那个灰色头像，却始终没有回过一次话。
2010年，她第一次向对方发消息：
【从今以后，你就是我的小奕。】
2011年：
【一整年没有见到你了，我好想你。】
2012年：
【我家附近也开了一家甜品店，他们也卖着提拉米苏。很甜很软，但没有你送我的好吃。】
2015年：
【初中入学典礼，我看到了你，但你没发现我，小奕真是个笨蛋。】
2016年：
【你把班级里的蓝色窗帘披在身上，说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。大人们都笑话你，可你真的是我的英雄。】
2019年：
【我们考上了市重点高中，并且分在同一个班里，小奕，你终于......在我身边了。】
2021年：
【小奕，你在雪地上画出的大爱心真的好可爱。但我还不能答应你，我怕现在的你会害怕我。】
【但你告白的那晚，我放纵到午夜，想象着那是你的手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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